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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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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当年宋小姐与鸾娘女扮男装夜间同行,被人撞破之后,误以为她与不知名姓的男人有染。”

林浔很是认真,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莹白龙角被灯火映出暖玉般的微光:“世家大族顾及颜面,将她匆匆嫁给骆元明,后来也许出于机缘巧合,她撞破了骆元明炼魂的丑事。”

贺知洲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包子跟削铅笔似的,刚进嘴里就是一通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接话:“于是骆元明给她下了禁制,不能向别人透露与此相关的任何信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宋纤凝?”

宁宁应道:“城主夫人莫名身亡,他的嫌疑定然不小。骆元明或许是想用这种法子暂且稳住宋纤凝,没想到她怒不可遏,不但和他大吵一架,还搬进了别院居住。”

旁人只道夫妻二人感情不和,万万猜想不到当初宋纤凝的愤怒与无助。

与唯一的好友遥遥相隔、被家人当作联姻工具无情推开、毫无感情的丈夫满手血污,她却一个字都没办法向外人诉说。

所以当她与裴寂去往宋纤凝卧房时,才会发现那本《紫薇术法录》格外崭新。

宋纤凝学过符法,但因出身名门正派,对邪术并不感兴趣。那是她在察觉丈夫不对劲后才买下的书籍,目的只是为了探明何为“炼魂”。

宁宁把一缕发丝在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凝视着窗边跳动的烛火,微微皱眉:

“奇怪,鸾城里的少女失踪案应该发生在不久之前,但宋纤凝几年前就与骆元明成了婚……莫非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生祭女子炼魂,却从未被发现么?”

“他会不会一直在挑选无依无靠的孤女下手?”

贺知洲叹了口气:“这件事之所以被爆出来,是因为某个郊外的农家女莫名不见了。我去拜访过她家,家徒四壁,只有一个重病在床的娘亲——听说她娘亲察觉女儿失踪,硬是拖着满身的病,用整整两个时辰一步步走到鸾城,这才向刑司使报了案。”

宁宁点头。

据她所知,被察觉失踪的女孩有五六个,多为父母双亡的风尘女子,就算莫名其妙消失,也很少会有人愿意追究。

骆元明从识海贫瘠到后来的修为一日千里,由金丹一重到元婴,其间经过了漫漫数年光阴。如果他当真一直在用炼魂提升修为……

那这么多年过去,究竟有多少女子丧命于此?

“我之前还在纳闷,城主府上的鸾鸟像为什么非得转来转去,原来是他监守自盗,刻意制造视觉死角。”

贺知洲有些义愤填膺:“那时失踪案还没被爆出来,恰好宋纤凝又自幼体弱,骆元明见她不从,定然就起了心思,安排出一场重病身亡。”

“宋小姐去世之前与鸾娘时常通信,虽然不能亲口告知城主府内的秘辛,但从她字里行间的语气来看,鸾娘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浔摇了摇笔杆:“后来她从宋小姐口中得知那家邪术商铺,联想起骆元明修为大增一事,才会问出‘有没有肌骨重塑、蕴养灵力的法子’——也就是在那时,鸾娘头一回知道了炼魂术,并大致猜出城主问题不浅。”

之后便是宋纤凝离奇病故,鸾娘性情陡变,计划一步步接近骆元明。只不过——

“对了!”

宁宁戳一戳裴寂手臂,侧了脸无声笑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潜入城主府、见到鸾娘深夜独自走出房间时,她的模样比之前所见更美了?”

他之前独自靠在角落的墙上,结果被宁宁强拉着坐在桌前参与讨论,闻言略一回想,抿唇点了头:“嗯。”

“当时我就觉得,她像是在灵气极强的地方细细滋养过一番。而且鸾娘与骆元明回房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今夜太乏了’。”

宁宁缓声道:“鸾娘要想查明真相,就必须找出骆元明囚禁女孩的确切地点。可她一没能力二没线索,在整个鸾城里孤立无援,还能怎么办?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骆元明亲自带她前去。”

“所以说,他们俩之所以夜半出房,就是在吸取由那些女孩炼出的灵力?”

贺知洲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稳下心神努力思考:“对啊。骆元明对鸾娘的喜爱不像是假,她只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人,注定有老去的一天,而他又想与之长相厮守——这样一来,只要鸾娘故意借此伤春悲秋几回,骆元明就必定会亲自带她前去那个地方,保她容颜不老。”

他说到这里,又不免有些担心:“鸾娘这卧底当得够彻底啊。你们说,她会不会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愿放弃容颜永驻,从而反水倒戈,和骆元明统一战线?”

“她若是有意反水,我们哪能走到这一步?”

宁宁抬眼笑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她要劝我们喝下九洲春归、而师姐又在其后莫名失踪?为什么我和裴寂能撞见被人调戏的阿卉姑娘,而孟诀师兄又倒在她家门前,最最恰巧的是,卖画奶奶居然保留着一幅与她们两人相关的画?”

她用一只手托住右边脸颊,瞳孔被烛火映成漂亮的橙黄,声线轻柔温和,带着股笃定的力量:

“她虽然口不能言,却安排了人一步步引导我们发觉真相。今晚我与裴寂见到鸾娘与人传信,她之所以会露出满意的神色,应该就是因为那些人圆满完成了任务。”

贺知洲有些懵了。

“也就是说,打从我们喝下九洲春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入了鸾娘的套?”

他说着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加强语气继续问:“郑师姐不见,可能也跟她有关?”

“你想啊,骆元明行事向来警惕,专门挑选孤女下手,完全没留下任何信息。”

宁宁凝神道:“他已经小心翼翼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十方法会期间,刻意绑走玄虚剑派的真传弟子?这岂不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么?唯一有理由策划这一出的,只有鸾娘。”

林浔听得面露惊恐,眼神迷离。

这就是女人们的思维吗?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她在鸾城孤立无援,没有可以信任的对象,要想揭穿骆元明,最佳办法就是趁着十方法会,借助各大宗门的力量。”

她真和传闻里所说的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宁宁既觉敬佩,心底又腾起难以言喻的怅然,整理一番思绪后继续说:“之所以让我们喝下九洲春归,是因为她修为薄弱,唯有在郑师姐昏迷不醒的时候,才能将她绑走;而之所以要把郑师姐绑走——”

贺知洲恍然大悟:“这是在迫使我们不得不去查明真相啊!之后再诱导我们一步步发现那幅画、那家店和她的本名,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这、这也太——太厉害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松散又混乱,没想到竟然全都环环相扣、一层套着一层,林浔自始至终张着嘴,到头来只能发出一阵喟叹:“鸾娘一定很重视宋小姐。”

只可惜如今除了鸾娘,已经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说完了前因,我们不妨再来谈谈‘果’。”

郑薇绮暂且应该平安无事,宁宁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既然城主夫妇能在夜半三更毫无顾忌地前去炼魂之地,这就说明那地方一定在——抢答开始!”

这个答案他想到了!

贺知洲的一双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刚要张口,就听见裴寂迅速道了声:“城主府内。”

他居然还用了非常认真的语气,舌头像抹了肥皂一样刷刷刷就捋了过去,跟幼儿园里的全班第一名似的,生怕别人把抢答权夺走,要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可恶,这小子以前是这样的吗?咱们做人不能太攀比啊,寂。

宁宁听罢点点头。

近日以来失踪案闹得人心惶惶,全城上下都加紧了戒备。若是在这种时候的深夜频繁出入府邸,骆元明一定会遭到怀疑,最为稳妥的办法,是将炼魂之地建在城主府中。

“但那处地点一定十分隐蔽,否则当初搜查鸾娘的时候,刑司院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想到这里,宁宁不免感到有些头大:“但鸾娘又无法亲口告诉我们——”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阵仓促的敲门声。

有人推门而入,在烛火之下,宁宁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萎靡不振、面色苍白,一双眼睛跟黑色弹珠球似的,好像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面孔。

林浔哇地一声叫出来:“大、大师姐!”

*

推门进来的正是郑薇绮。

昔日生龙活虎的郑师姐从小池塘变成了盐碱地,满面沧桑的模样能直接出演湘西陈年老僵尸,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轻轻一转,跟索命似的,叫人瘆得慌。

宁宁本想冲上前一把抱住她,却又觉得师姐那副脆弱的小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只得先小心翼翼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师姐,你遇见什么事儿啦?”

郑薇绮满眼血丝地望她一眼。

然后直接瘪了嘴闭了眼睛,委屈巴巴往宁宁怀里钻。

“师妹,我想死你了!”

她一边在小姑娘清香柔软的怀里拱来拱去,一边哀声诉苦:“我若早知道喝了九洲春归会是那副德行,让我喝泥巴水都愿意啊!我这一醒酒,不但灵力没了,还被人敲晕丢到一口孤井边,差点就掉进去回不来,后脑勺上的包到现在都没消——等等,你们几个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裴寂沉默半晌,沉声道:“城主府里,应该有井吧?”

林浔笑得咧开了嘴,一对龙角随着身体晃啊晃:“当然有!”

宁宁一把将她搂住,吧唧亲了一口:“谢谢师姐!你太棒了!饿了吗?困了吗?有想做的事情吗?我们全部满足!”

郑师姐,老工具人了。

鸾娘先是利用她的失踪诱导众人查明真相,如今梅开二度、物品回收,又通过郑薇绮醒来的地点,再明显不过地暗示了炼魂地的位置。

虽然是工具人,但郑师姐就是最重要的!

“郑师姐,你不用知道太多,只需要明白,你就是指引我们走向胜利的航船,屹立不倒的胜利女神。”

贺知洲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摩拳擦掌:“兄弟们,我准备好了!”

错过了一切的郑薇绮:……?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做了什么,她怎么就“太棒了”?这群丫头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准备去干嘛?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郑薇绮满脸茫然地将他们打量一番,似是还没醒酒,眯着眼睛挠挠脑袋:“但打晕我的人,好像在我手里留了张纸条。”

*

既然鸾娘明确给出了“井”的提示,而四人又推断出炼魂之地必然在城主府中,两相结合,就能毫不费力确定它的具体位置。

夜探城主府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四个,翻身越过围墙时,跟一串忍者神龟似的,从远处望去人头耸动,颇有几分跳跳糖乱窜的既视感。

林浔连踩坏一株野草都舍不得,哪里干过这么提心吊胆的事儿,一双眼睛左右乱瞟,用很小很小的音量道:“我知道井在哪儿,你们跟我来。”

贺知洲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我不是怕人吗。”

小白龙走在最前方,声音被夜风一吹,就更加难以分辨:“宴席的时候没人和我说话,我就会一个人在城主府瞎转悠。”

宁宁“唔”了一声。

林浔贵为龙族少主,理应不会养成内向怕生的性格,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样,听说是因为儿时不慎落入海壑,独自与无数凶兽一起过了整整两天。

后来万幸死里逃生,却被吓得半死,从那以后胆子就小得过分。

或许是因为那座鸾鸟像的缘故,深夜的城主府中并没有人巡逻。

奢华的朱红色高墙上挂着盏盏长明灯火,顺着这片垂落的银河一直往前,再经过两处拐角,等周围景象渐渐萧索寂静,就能在角落里见到一口井。

古装剧里总共有两大暗道,一是转动花瓶之后的书柜或墙壁,第二就是枯井之下。

宁宁对这个设定了然于心,顺势往下看了一眼,没有水光,只余下无穷无尽的浓郁黑色。

整口井像个没有尽头的幽深黑洞,或是野兽张开的狰狞大口,只等着有人跳入其中,再将其一口吞噬。

她来时带了绳子,把其中一端绑在树干上,正要往下时,忽然动作一顿。

对了,裴寂是怕黑的。

“都下去似乎不太好。”

宁宁知道他性格别扭,绝不会让另外两人知道此事,顺口编了个理由:“我们得留下一个人来望风——裴寂,你最靠谱,不如就你吧?”

“宁宁也太好了吧!居然这种时候都能想到你!”

承影老泪纵横:“她还特意编了个借口不让你难堪,这是什么时候下凡的仙女啊!”

裴寂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井中安危不明,他又怎会愿意留下。

宁宁眼见身旁的黑衣少年无声瞥她一眼,目光虽是淡漠,却也带了浅浅的赌气与羞恼,眼尾泪痣在黯淡灯光下隐隐泛起薄红。

“我打头。”

裴寂上前几步,修长的右腿一跨,便入了井中。他说着抬眸望向宁宁,喉头一动:“放心。”

这这这、这哪行啊!

宁宁见他抓着绳子就往下,赶紧跟在裴寂后边向下去。

他们干的是私闯民宅的勾当,自然不敢点灯亮火。这井不知道有多深,越往下就越是伸手不见五指,等光亮被尽数吞没,饶是宁宁也觉得有些紧张。

“……你还好吗?”

她还没想好如何向裴寂搭话,对方居然抢先传了音。

他虽然性子冷淡,声线却是清冽悦耳的少年音,在泼墨般的黑暗里响起时,莫名有些令人安心的魔力。

如果语气不是那么紧绷,明显有在刻意抑制情绪和颤抖的话。

“我当然很好啊!”

宁宁听着他强撑出来的语气,不知怎地噗嗤笑了笑,心里那点紧张和恐惧感刷啦啦全不见了:“裴寂,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他们下行的速度很快,当这句话说完时,脚尖已经触到了井底。

井下布满了干枯的藤蔓与树木枝条,裴寂大概担心她摔倒,虚虚扶住宁宁后背。手掌与脊背虽然并未直接接触,却还是传来若有似无的凉意,在脊椎上匆匆划过时,留下一串酥酥的痒。

“四周都是封闭的。”

她道了谢后环顾四周,等双眼逐渐适应周遭景象,终于勉强看清了井中模样。

这里似乎只是口再普通不过的枯井,四面八方都是高高堆砌的环状石墙。宁宁对古装剧里的密室套路烂熟于心,伸手在石壁之上摸索一番,果然摸到了一处凸起。

轻轻按下,前后两面的石壁便像门一样分别打开。

在之后下来的贺知洲一愣:“奇怪,这怎么有两扇门?”

“应该各有用途。”

宁宁被厚重的黑暗压得有点闷,用手在胸前顺了顺气:“不如我们分头行动。”

裴寂眼底浮上一抹郁色,默不作声地握紧手中剑柄。

“哦——你在紧张。”

承影嘿嘿笑了声:“害怕宁宁不选择跟你一路,对不对?”

裴寂没有反驳。

等回过神来,已经被身边的小姑娘拉起了衣袖。

“我和裴寂走这边。”

宁宁见他愣在原地没动,笑着勾了勾空出的左手手指:“怎么,不想听我讲笑话啊?”

“啧啧啧啧,让我们来猜一猜裴寂小朋友此时此刻的感受。”

承影用了极度矫揉造作的语气,简直是在故意恶心人,生动诠释什么叫做为老不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仅凭这样一句话,就要比所有笑话更叫人开心吼?”

裴寂没理它,任由宁宁拉着自己衣袖往深处走。后来他渐渐走到前面,反倒像是宁宁害怕,跟在身后扯着他袖子似的。

“让我想想讲哪个啊。”

四周是令他不适的黑暗,如同缠绕在身体上的巨蟒,散发出重重杀气与粘腻沉闷的味道。

许是察觉到他动作僵硬,宁宁不动声色地挪动手指,轻轻握住裴寂手腕。

属于她的气息慢慢靠近、渐渐贴合。

他莫名地开始祈祷,希望这条幽深的路能更长些。

“我想到了!有天小红问:你喝汤的时候用右手还是左手?小明回答说:当然是右手啊!”

宁宁没忍住,说到一半,先把自己给逗笑了:“结果小红说:哇,你好厉害,都不会怕烫,像我都是用汤匙的哈哈哈。”

裴寂觉得后背有点冷。

裴寂:“我……这时候应该笑吗?”

超级不给面子!

宁宁瞬间瞪大眼睛:“哇你真的很过分!”

裴寂低了头,听见她不服气的语气,从胸腔里悄悄发出一声笑。

她张了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猝不及防闯入眼底的亮光刺得一怔。

在前行片刻后,通道两侧终于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这里是处狭窄却绵长的通道,两边堆满冰凉石块,有如阴森墓穴。越往前,道路就越是通畅宽敞、豁然开朗,被灯火一映,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

通道尽头是一处洞穴,由于面积极大,再往里走便没了灯光,宁宁只能见到向四面无限延伸的黑暗。

而在洞穴入口,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那道影子似曾相识,如同一把割破光与暗的剑,她凝神屏息,在对方汹汹而来的威压里停下脚步。

裴寂握着剑挡在她跟前。

乖乖。

看那熟悉的眉眼,和似笑非笑的神色。

骆元明怎么会在这儿。

“很惊讶吗?”

骆元明站在猩红火光里,仍然用了一贯的儒雅语气,浑身上下散发的灵压却自带杀气,有如洪潮那般扑面而来。

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颇为满意地打量二人脸上的神色,末了勾起唇角:

“你们不会当真以为,我会傻到看不出来猫腻吧?郑薇绮莫名其妙的失踪,还有鸾娘夜半点的那些香……是她指使你们找到这里的,对不对?”

宁宁没有放开裴寂的手,居然一本正经地回了话:“所以你在守株待兔?”

骆元明没想到她会接话,哈哈大笑:

“郑薇绮失踪,定是她为了诱使玄虚剑派彻查此事,这般想来,此处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我不如将计就计,在这里等各位前来,再一网打尽啰——居然背叛我,那个疯女人!待我回去便杀了她!”

提及这个话题,他终于露出了些许目眦欲裂的神色:“亏我如此信任她……她定是为了府里的财产!我就知道,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宁宁哑然失笑,并不与他深究这个话题,继续问:“从许多年起,你就已经开始利用女子炼魂了吧?”

无论古往今来,反派角色不一定可爱又迷人,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话多。

想来也是,自己暗地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勾当,平日里不能与旁人好好倾吐炫耀一番,被人问起的时候,难免会格外有倾诉欲。骆元明也不例外,像是极为自豪般咧开唇角。

“不错。”

他说话时噙了笑:“当年我夜游大漠,偶遇邪魔以女子生祭的景象,上前体验一番,果然滋味非凡……回到鸾城之后,我便开始了修炼。”

他居然把这种事情称作“修炼”。

宁宁放弃表情管理,露出十分嫌弃的神色。

“这世上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哪怕突然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骆元明回味片刻,突然皱了眉:“我向来不亲自动手抓人,多是从黑市商贩那里买来——偏偏有个蠢货犯了错,抓来一个娘亲尚在的农家女,把一切都搞砸了。”

正是打那以后,刑司院将几桩失踪案合并为一,鸾城开始了长时间的戒备。

“其实这没什么,真的。二位想想,那些女人活着也没太大意义,不如牺牲一下当作祭品,还能让自己显出几分作用。”

骆元明笑得理所当然:“而我乃鸾城城主,数年来功绩无数,用她们换我的修为,多划算呐。”

宁宁听得有些恶心,强忍着不适冷声追问:“宋纤凝的死,也是你做的?”

“谁让她多管闲事?我本来念及夫妻情分不想杀人,她却一天比一天得寸进尺——世家小姐身子骨弱,没过多久便暴毙死了。”

他说到这里终于感到了厌烦,粗略将不远处的两个少年人端详几眼,眸光阴鸷:“你们的朋友去了另一扇门么?那他们定然九死一生。今日你们来了,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竟有白光从四面八方而来,迅捷如雷电,直攻二人面门!

白光蕴含五行之力,在昏暗沉闷的洞穴里,好似密密麻麻斜飞而来的雨丝。骆元明站立于其间岿然不动,嘴角笑意愈发明显。

剑修最擅越级杀人,若是天羡子手下的弟子群攻而上,他必是不敌。然而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们,唯有在这处井底的时候。

思来想去,最终提前在此设了埋伏,只待一网打尽。

白光密集如网,猛地一股脑袭来时,单凭剑气完全无法阻挡,更何况骆元明的修为在他们两人之上,要想破开就更加困难。

宁宁凝神蹙眉,拔剑勉强斩断其中几条,眼看白光越来越近,忽然见到跟前笼上一层高瘦的影子。

——裴寂竟以身为盾,把剑气与魔气一并汇集在长剑上,用身体把进攻硬生生扛了下来。

如此强烈的冲击在体内无异于翻江倒海,沛然巨力撕裂每一寸肌骨与血脉,迫使他兀地皱了眉,吐出一口鲜血。

“裴寂!”

宁宁低呼出声,竟闻见一股无比浓郁的血腥味,等细细看去,才发现少年人白皙的脖颈之上裂开几道血痕,一直蔓延向下,被黑衣遮挡所有血色。

至于那衣物之下是何景象,她已经不敢去想。

裴寂略微侧过头,漆黑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沉沉向后望她一眼,一面拭去嘴角血迹,一面安慰似的缓缓摇头。

他估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能接下这一击那又如何!我的修为——”

骆元明还未说完,便见前方二人再度拔剑而起。

剑气划破沉寂如死水的空气,好似朗朗白日刺穿层层乌云,卷起回旋之风,杀意重重。

剑修。

骆元明心底暗骂一声,心中默念法诀,自手中现出三张灵符。

疾影符、地火符、蚀骨咒。

符修不似剑修,拿着一把剑就毫不顾忌地往前冲,比起纯粹的杀伐,要更注重符咒之间的配合与灵活运用,因而显得灵活诡谲许多。

将蚀骨咒附在地火之上,一旦被灼烧到皮肤,便会感到万蚁噬心的痛楚,加之疾影符来去无踪,更是叫人难以闪躲。

老实说,他没想到这两个金丹期弟子会如此难缠。

骆元明的修为提升全靠药物与炼魂堆砌,属于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就算修为已至元婴中期,撞上两人联手,却也觉得有些吃力。

宁宁身形轻盈,速度快得超出想象,疾影符对她而言如同不存在,挥剑一斩,一簇地火便没了踪迹;

至于裴寂简直不要命,明明已经身受重伤,进攻却凛冽如故,又快又狠。

很难想象这只双目猩红的疯狼会在不久之前,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站在那女孩跟前,为她一言不发地挡下所有进攻。

剑气昭昭,符法变幻,几番交手之下,双方皆是灵力大损。骆元明身旁灵符飞舞,骤然间一齐上涌时,从口中咳出一抹血来。

他之前在茶楼听书,也曾咳过血。

如同鸾城里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要想得到,必须以某种珍贵之物作为交换。

炼魂之术会让人产生极为强烈的依赖性,修炼越久,对于炼魂的需求也就越大。

如今单独的一缕魂魄已经无法令他满足,要想停止身体的迅速衰弱,必须尽快集齐四十九名女子生魂,将其一并吸收。

如果他能早些凑齐人数,摆开大阵的话,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这是骆元明拼尽全力的一击,宁宁难以抵抗,被灵气振出两丈之远。

三个人,面面相觑的三双眼睛,三条瘫倒在地的人形软体动物。

宁宁忍着痛看裴寂一眼,用口型问了句:“你还好吗?”

他看上去实在很不好,但还是点了头。

“你们已经没辙了吧?”

骆元明勉强从地上撑起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干涩的笑:“我身上可还有不少灵符,要想解决二位轻而易举。”

——“是吗?”

回应他的,却不是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个。

突如其来的女音里带了浅淡笑意,更多却是漫不经心的鄙夷。骆元明听见这道声线的瞬间骇然抬头,在明灭不定的火光里,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是鸾娘。

“你——”

他一向胜券在握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愣神与茫然:“你不是应该在房中熟睡么?”

他问得认真,哪知对方垂眸冷笑一声,如同在看一只臭虫,说出的话字字诛心:“你以为,我露了这么多破绽,当真不会想到你已经察觉出猫腻了吗?”

骆元明的表情更失控了。

鸾娘语气淡淡,每个字都像千钧巨石落在他心口上:“熏香诱眠、当着你的面让他们喝下九洲春归、之后再拐走郑薇绮……你不觉得,这些举动太过刻意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全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察觉她的不对劲,再故意……让他为了诱捕玄虚剑派,独自来到井底?

“我早就料到,你察觉异样后会来到井中。”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眼尾勾出一丝媚人弧度,像月牙泉里淌出的春水:“然而你以为的守株待兔,其实是我的瓮中捉鳖哦。”

这位终于出现了。

宁宁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眸与她对视一眼,想起被塞在郑薇绮手里的纸条。

那是鸾娘留给他们的信息。

[骆有所察觉,候于其中。若能寻得所在,还请诸位切勿告知宗门长老,竭力与之一战,其后自有安排。]

刚见到这张纸条时,宁宁心里有些疑惑。

知道了炼魂之地的所在,却不能告诉长老,还要他们跟骆元明打一架,听上去挺吃力不讨好。

可转念一想,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若是让长老知晓,定会将骆元明交由刑司院处置——

可鸾娘想要亲手杀了他。

她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只要宁宁等人先行将骆元明的气力消耗大半,她就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他。

“瓮中捉鳖——”

骆元明闻言脸色大变,挣扎着向前迈步,五官那叫一个支离破碎,跟拿橡皮泥贴上去似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贱.人!我可是堂堂元婴修士,有种你就来啊!”

他说话时跨步往前冲,仿佛要将她撕个粉碎,然而万万没想到,右腿在迈开的瞬间立马停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足底幽光大作,犹如一条条坚固不催的锁链,将他一点点束缚其中。

骆元明目光恍惚,语气里终于多出了几丝颤抖和恐慌:“这是……锁灵阵?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会知晓这种邪术,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灵力?”

锁灵阵。

以自身骨血为引,化作怨气深重的锁链,布阵者身心大损,中咒者则死无葬身之地。

最为突出的一大特点是,身为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邪术,锁灵阵能很大程度上无视修为差距,血液越多,怨念越强,所能发挥的力量也就越深。

“我一个人的灵力和血液当然不够。”

她嘲弄地笑笑:“可你不要忘了,在这地底之下……可还有被困住的三十多个女孩。”

骆元明刹那间面如死灰。

鸾娘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除却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还悄然多了些别的什么情愫。

其实她是个很没有志向的人,与百花深处许许多多的姑娘一样,一点也不特别。

拼命赚钱,拼命卖笑,只想着能有朝一日从暖玉阁走出去——

可出去之后又能怎样?她不知道。

认识宋纤凝的那天,她们曾并肩立在花船之上,谈起关于鸾鸟的传说。

“明明可以在整个天地里自由地飞来飞去,却一心想要找到所谓的‘伴侣’,多傻啊。”

那时宋纤凝侧过脑袋与她对视,瞳孔里满是闪烁着跃动如星点的光:“如果我是鸾鸟,一定不会执着于无端的情与爱。我要飞出这座鸾城,去幽州,去帝都,去好多好多的山水之间,看看鸾城之外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我们哪能飞得出去呢?”

她那时刚跳完舞,累得睡眼惺忪,连说话也没太多力气:“在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依傍的女子什么也干不了,任谁都可以欺负——男人多好啊,我们到底为什么会生作女孩?”

她出生于烟花之地,对落魄女子的遭遇最是烂熟于心。

那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却一无所得,只能兜兜转转地依附于男人身边,一点尊严也不剩下。

她们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我倒不觉得哦。”

宋纤凝顶着一张病怏怏的脸,笑眯眯望着她:“虽受世道所限,但其实女孩也很好,丝毫不会逊于男人——我们可以比他们更强,更聪明,更懂得运筹帷幄,总有一天能胜过他们。”

她呆呆扭过头去。

“毕竟我们也能念书、习武和修道啊。我已经想好了,等某日修为有成,就从家中逃出去浪迹天涯。什么婚约什么世俗纲常,统统都不去理会。”

这实在不像个大小姐会讲出的话。

而宋纤凝说罢勾起嘴角,紧紧凝视着那个自甘堕落、庸俗无能、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她。

她们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宋纤凝却笑着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呀?”

那是除了她们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就像没有谁会知晓,当今那位蛇蝎心肠、妖媚惑主的城主夫人,在她最为珍视的百宝盒里,拿开一层又一层金银珠宝,被小心翼翼藏在最下方的,只不过是一幅泛了黄的旧画。

画上两个穿着白衫的少年并肩坐在龙吟河边,河水滔滔而过,万物静谧如常。

而她在初次见到这幅画时,怔怔愣了许久。

昏暗的洞穴深处,倏然闪过一缕幽光。

光芒连缀成线,细细看去竟向前延展,变成了禁锢在骆元明双腿上的一条长丝。

而在幽光之后,是个缓步而来的女人。

被他囚禁于此,即将沦为祭品的女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丝线由血红逐渐趋于淡蓝,于黑暗中越来越盛,好似星火处处,点亮燎原之势。

“你、你们——”

骆元明骇然说不出话,不由得浑身战栗。

“很疑惑吗?”

鸾娘面色如常,声音亦是淡漠:“你以为我向你套来炼魂地的所在,当真是为了汲取灵力么?”

她说着忽然笑了:“宋纤凝教过我术法啊。”

宋纤凝。

骆元明从没想过,会在她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一张本就灰白的脸愈发难看。

大多数人皆有灵根,只看灵力多少、天赋好坏。

她从一年前起就开始了布局,修习阵法、研习咒术、以及后来嫁入城主府后,教导这里的女孩们如何使用灵力,做出完美无缺的锁灵阵。

就像当年在龙吟河边,宋纤凝教导她时那样。

她们虽然修为远不及骆元明,如同不值一提的蝼蚁,可如今骆元明身受重伤、灵力大损,几乎没有了防御能力,数十只蝼蚁蚕食而上,却也能置他于死地。

宋纤凝说得没错。

她们可以比他更强,更聪明,更懂得运筹帷幄,总有一天能胜过他,然后亲手杀了他。

这个世界的女子命如浮萍,可即便如此,却也有许多不愿妥协之人。

身患重病的母亲为了失踪的女儿,拖着满身顽疾于烈日下长途跋涉,在整整两个时辰后奏鼓鸣冤。

一贫如洗的老妪竭尽所能收养坊间孤女,在体弱多病、忘却了一切的时候,也记得要为她们作出一幅幅拙劣的画。

还有这些即将被炼魂的女孩们。

一名名少女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指尖皆系有幽蓝色长线,一缕连着一缕,将骆元明紧缚于其中。

暗光照亮她们苍白瘦削的面庞,被划破的皮肤源源不断渗着血,由猩红液体变为幽然细丝。

骆元明终于几近崩溃,两股战战地大叫:“鸾娘,救我!”

身旁的红衣女人却悠悠睨他一眼,满带讽刺意味地笑笑:“你还不知道吧?哦,你也从没问过——其实我的本名不叫‘鸾娘’。”

她讨厌这个名字。

那晚下了花船后,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宋纤凝站在船沿上,目若繁星地笑着问她:“你的本名不是‘鸾’吧?”

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我——”

她怔怔与之对视,看着船一点点随着水波荡开,船上少女的脸庞越来越远,渐渐融入遥远夜色。

而她笨拙地嗡动嘴唇,时隔多年,念出那三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字。

“孟听舟——”

浓妆艳抹的年轻舞女迎着夜里的风,头一回无所顾忌地大声喊:“我叫孟听舟!”

宋纤凝背对着漫天星河与笙歌长灯,长发被河风扬起,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轻轻笑起来:“我记住啦!”

她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姓,变成许许多多人中最不起眼的万分之一。

她庸俗、无知、自私自利,一点也不特别。

可直到遇见宋纤凝,却忽然变得与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或是说,她终于成为了某个人眼里,最最特别的那一个。

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不是鸾娘,也不是卖笑的无名舞女。

她叫孟听舟。

“你们这是在杀人!”

骆元明双目血红,疯狂叫嚣:“你们没有证据,一群疯女人!”

“倒也不是没有证据啦。”

宁宁轻咳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某个小小的物件,轻轻一按,便有模糊的影像投映在半空。

画面里衣冠楚楚的男人笑容得意,一字一顿地念:“而我乃鸾城城主,数年来功绩无数,用她们换我的修为,多划算呐。”

“多划算呐。”

“呐。”

“去暖玉阁的时候,那些姑娘为了拜托我们救出朋友,特意把视灵送给我了。”

宁宁说着一扭头,对人群中喊道:“魏灵鸢姑娘,多谢啦!”

有个女孩轻快应了声:“嗳!”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眼看绳索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已经缓缓渗进血肉,骆元明连说话也带了哭腔:“我爱你啊!我把什么都给你了,连带着这个山洞里所有的秘密——你怎么忍心!你难道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吗?”

“你在说笑吧。”

孟听舟低笑一声,望向他的目光里尽是嫌恶:“人怎么会爱上牲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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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写太多了没刹住,今晚还有一更,是这个故事的收尾xd感谢在2020-08-1600:45:58~2020-08-1716:2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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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级大佬拿了祸水剧本无上神帝我真不是大魔王不会真有人觉得修仙难吧从律师开始的东京生活战死的爹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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