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坏脾气
王佩珑从那之后就添了桩心病,或者说是毛病,万显山既然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对她一味纵容,那么她也不肯闲着,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门,不是买蛋糕就是做衣裳,家里的盒子弄来一堆又一堆,项链戒指全部都要成套,买过来新鲜一两天就丢掉是经常的事;而她那个师兄一看师妹又和姓万的搭上了,登门要钱的次顿时数大减,连戏班的总调配也紧了头皮,不敢再给她排夜戏;
短短十来天,王佩珑身边的人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改了态度,鄙夷的心里更鄙夷,恭敬的更加恭敬,尤其是戚老八,他就差把台柱子装裱好给挂起来,平日里端的是既小心又谨慎,认为只有这样才好保证自己最大的产业不会被万老板的人横插一脚,小小地‘入一股子’。
就连戚老八都觉得王佩珑这是一步登天了,那丫鬟小玉更是要将女主人奉为神明,难伺候是难伺候,但跟在小姐身边前途不可限量,她觉得自己努力一把,指不定也能做丫鬟里的第一人。
王佩珑心知小玉对她这会是绝对的服从,是绝不敢明着说她有毛病的,不过洪双喜身兼汽车夫及赌场打手二职,对女人的生活作息从来就看不惯,心里压根就不是那么想。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看她进进出出,跟只花蝴蝶似的一有钱就到处飞,今天要他开南郊,明天又要开到桃浦,时间一长却是真的有些吃不消,为此没少在心里骂她发神经。
今天不知怎么,王佩珑那颗机灵的小脑瓜子开动一圈,先跑去凤和祥这样的老字号取了刚做好的旗袍,转头就让他一脚油门开到一处略显偏僻的所在——说是偏僻,路上倒是有人,周围拉车卖货、还有杀猪铺一概不缺,不过敢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显然也没几个像样的,汗衫破布,最有钱也就是身上打的补丁没超过十个,能穿出两条完整的大裤衩。
洪双喜恍然大悟,敢情这里干脆就是个底端的贫民窟。
再贫一点就是全部光屁股,衣服都能省。
而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事实证明,就算穷的裤衩子都不剩,这里该有的还是一样不少,包括菜市场,包括妓院。
单看面目和神情,王佩珑真的是兴致盎然,想一出是一出,往常都是师兄陪她来,但今天例外,好像还偷偷存着一点炫耀的意思的,她不介意再让丑鬼开开眼,要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厉害。
他们两个左右横穿,总算是穿过那片充斥着汗味和恶臭的地方,洪双喜跟着王佩珑绕到一处闭塞的独立式房楼,仔细看过门牌号,确认没有走错,她才伸手叩门。
没叩多少下,里头就出来个老婆子。
从五官看的确是老婆子,但是看穿着和做派,又可以说是老鸨子。
洪双喜捧着礼盒,不作声地一直跟着她,感觉心里已经被勾起了兴趣,觉得跟小婊子上窑-子这种事虽然不稀奇,但是听上去就很滑稽。
看见老-鸨子迎出来了,王佩珑习惯成自然地掏出一点小钱打赏了她,看得出纵然没有嫖过,那也是这里的熟客,没少来。
做这种生意的人一向很开明,老鸨子也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眉开眼笑地一直将她引到一处小单间,门口是没有门的,只挂了一片布帘子,夏天闷死冬天冷死,一张床上简简单单铺了竹席,一张大桌子四个角都不齐,就这还是红牌姑娘的待遇。
得亏单间没有门,尚且能够通风,不然屋里那女人身上的味道能一传传十里,做生意之前倒先把客人熏死了。
可能是今天来了新观众,王佩珑许久没有这样认真过,之前都是过来看两眼就要被师兄三拉四拉给拉走的,但她今天反倒宁愿多留一会,好仔细观摩赛玉楼如今的惨状——她越惨,她越开心。
床上的赛玉楼微弱的还在呼吸,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觉像是有进气没出气,可是王佩珑每次来看她,她都活的好好的,依然很顽强地要活,要死要活的活。
感觉到身边有人,赛玉楼挣扎着张开了眼睛,本以为又是来了客人,结果等看清来的人是谁后,她原先那副萎靡苦钝的样子立刻就消失了,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眼如利刃,恨似江海,因为她一看见来人的脸,什么话都不用说,那神色谁看都觉得是苦大仇深、恨似海深,仿佛从她那对眼珠子里流出来的已经不是泪,而是深红色,全是她恨出来的血。
明明赛玉楼就差一口气,居然还那么有精力,三分钟过去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瞪的好似两颗铜铃,王佩珑对她如今仅存的斗志表示满意,于是从盒子里把旗袍拿出来抖搂抖搂,轻轻地盖到她身上。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活活气死她。
那么好的料子,那么好的衣服,出现在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个笑话,王佩珑也这么觉得,于是也当笑话似地跟赛玉楼说了:“玉楼啊,你看,看这料子好不好看,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胭脂粉的,两个礼拜前我在凤和祥看见这块料子立马就想到你了,连你的尺寸都记得清清楚楚,师傅那里一做好我就赶紧拿过来给你。”她说着还贴心地给赛玉楼弄了弄头发,这人都快瘦成干尸了,可依稀还能看出当初的好眉眼。
“你看师姐对你好不好,身上长疮了师姐花钱叫人帮你治,想穿漂亮衣服了,师姐亲自给你送,你看你还有什么的不满意的...哦对,如果不满意的一定要趁早说,不然师姐记性不好,很容易就要忘掉的啊.......”
她流水账一样地挑那些琐事跟赛玉楼讲,直到感觉床上的人快要抽成个羊癫疯,她才堪堪停下,看那意思好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满可以回去等个三两月再来了。
“今天来过一趟,下次过再来看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唉、反正也没别的事,那就送你件新衣裳,顺便祝你生意兴隆吧!”王佩珑说着就把旗袍仔细叠好,搁在床角。
赛玉楼听罢,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躺着就是一阵抽搐,似乎不愿叫她再看出一丝悔恨,只剩泪水淌的十分汹涌。
“你看你,都这时候了,还哭什么?”
轻轻地捏了一下师妹的脸颊,替她抹掉眼泪,王佩珑近乎宠溺地笑了一声,笑的阴气十足:“我以前对你那么好,是个人都知道我只对你和师兄好,过好日子了都要带上你们一人一份,可是你呢,你怎么回报我的?”
而后,她以胜利者的口气,在赛玉楼床前深深叹息了:“明知自己本事不够,当初又何苦要惹我,还要害我呢?”
眼看她卯足了劲要气死赛玉楼,洪双喜便倚靠着门栏,也是冷眼旁观地站在一边看好戏,两个女人翻的什么旧账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他这会纯粹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认为看她折磨曾经害过自己的人是件很有趣,也很痛快的事情。
看了没一会,他的眼里放下了玩味,变得略有些严肃,心道这小婊子真是太恶毒,跟男人外头喊打喊杀的狠不一样,她的恶和狠是另一种风格,脸上笑嘻嘻,嘴里却在吐刀子,她拿软刀子捅人,每一句都是杀人不见血,让他感觉赛玉楼就算是死了,恐怕也得气得当场活过来,然后再死一回。
当初只是看不惯帮了一把,他也不知道赛玉楼竟然混到如今这般田地,看来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洪双喜从没看过这样的好戏,不好说是开了眼,但也着实有被震住那么一下子;
还好就只是那么一下,还不至于全部震住他。
你看,她连作恶也作的那么好看,那么自然,很难说这是后天,还是先天,这个女人如果天生就是个坏种,那么别人就要提防一点,在心里多敲敲警钟了。
连洪双喜都觉得稀奇,这种是个人看了就胆寒的恶似乎无法对她本人起到什么影响,小婊子还是该撒泼就撒泼,该可爱的时候就变得可爱,他甚至觉得她这么做具备了一切前提,她完全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是别人对不起她在先,所以她才迫不得已、要实施报复。
总之,如果面前的两个女人对调一下,换成赛玉楼如果趾高气扬地来瞧她,那情景一定没有现在那么过瘾,也没现在那么好看。
他站定看了许久,王佩珑才终于将自身表演欲发挥到极限,发挥完了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要走,留下床上的干尸继续要死要活。
“这倒是个解压消遣的好法子。”
王佩珑向外走着,一边是开心,一边却有些惆怅,心想:“可怜是真可怜,不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算是砸在我手里了,这辈子就给我慢慢活着吧!”
走出去,洪双喜依然是尽职尽责地扮演汽车夫,问她接下来还想去哪里。
王佩珑此时大约是解了气,身心通畅,在车上看着就懒洋洋的。
坐着想了半天,她才说要么就去豫园散散步吧,和师妹叙旧叙的她都累了,这会不想干别的,就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
洪双喜点头,发动汽车之余又低头点了根烟,可惜没抽两口就被人直接夹走。
“什么牌子?骆驼牌?”王佩珑打量一下烟口,不屑道:“还是牡丹牌的好,烟嘴细,不容易嘬掉口红。”
洪双喜微微侧过头,就看见她弯腰坐回去,熟练地将烟管凑近嘴边喷云吐雾,喇叭袖里是一只素手皓腕,腕上一只玉镯子,指上是修的齐尖的指甲,一点蔻丹都没有。
刚才分明还是恶毒,结果现在她摇身一变,只用一根烟点缀,便又开始妩媚动人起来。
他看得有些入迷,还想多欣赏欣赏,可惜那烟到她嘴里还过没趟弯,王佩珑就皱着眉往车窗外一丢,自己跟自己犯倔,气恼道:“不行不行,尼-古丁对皮肤不好......算了不抽了不抽了,唉真是烦死了!”
.........
洪双喜默默转过头,在心里又补上一句:脾气太差,长得再好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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