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大皇子似是觉察到自己父皇和母妃之间紧张的气氛,他在赵峋怀中哭唧唧的扭动着小身子,张开手要阿妧抱。
“琛儿乖,母妃在这儿。”阿妧把大皇子接了过来,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侧过头小声道:“皇上,您把孩子吓到了。”
赵峋眉毛挑高,明明是她先来招惹,这会儿倒怪起他来。
等阿妧哄好了大皇子,将他交给了奶娘,让崔海青带着她们去偏殿。
“朕的福宁殿也由昭贵妃做主了。”赵峋似笑非笑道。
虽是他这么说,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崔海青会意的领命而去。
“皇上,您别生气。”阿妧知道赵峋并没有真的动气,她拿出哄大皇子的耐心,柔声道:“妾身知晓分寸的。”
她温言软语还陪着笑脸,赵峋紧抿的唇,总算有了些许松动。
“皇上,妾身累了,咱们能不能坐到榻上再说?”阿妧牵了牵他的衣袖,杏眸中透着两分怯怯的神色,恍惚间让赵峋又看到还是宫女的阿妧,小心翼翼的讨好他。
他心中一软,虽是木着脸,却是转身坐到了榻上。
阿妧唇角翘了翘,柔弱无骨的贴了上去。
“妾身想先去找皇后娘娘谈一谈。”她轻声道:“妾身猜着,温昭媛大概是另外引起一件事来,只要这事足够引人注目,一时间便没人想起贤妃。”
张皇后偶尔会来看大皇子,却从没带过温昭媛。今日两人一同过来,定是温昭媛邀了张皇后。
温昭媛故意在琢玉宫中说了那些话,仿佛是得了张皇后授意一般。若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大家只会本能的认为张皇后要抢大皇子,与温昭媛无关。
“她定会误导皇后娘娘做些什么。”利用张皇后想要大皇子的心思,阿妧能几乎能猜出来。
自己把大皇子送到福宁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稳住温昭媛。温昭媛会以为自己猜错,以为她要下手的目标是大皇子。
“妾身还有一事相求,请您将掌宫之权,暂且先交给淑妃娘娘。”
赵峋闻言,目光蓦地深邃起来。
说到这件事时,阿妧眉眼间的神色都有些不对。
阿妧从来都是低调安分的性子,先前从未对后宫的事表现出什么兴趣。而她所展露的也并不是野心——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某种决心?
“即使如此,便依着你的意思。”赵峋原本坚决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变。
阿妧心中一喜,忙答应下来。
“琛儿一时半刻还离不了你,你和他一起住在福宁殿。”赵峋淡淡的道:“朕没有别的要求,你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虽是太后皇后都在宫中,她住在福宁殿有些招眼,可比起要做的事情来,倒也不值一提。
“皇上,妾身记下了。”
延福宫。
“娘娘,昭贵妃带着大皇子去了福宁殿。”水莲打探到消息,立刻回来禀告温昭媛。
温昭媛唇边缓缓翘起,“昭贵妃是有些小聪明,却是料错了。她也太看得起本宫,即便是琢玉宫,如今本宫想毫无痕迹的插手都难。”
最要紧的是,除了张皇后外,这后宫中再没有她可用之人。
“这两包药粉你收好,把人也安排好。”温昭媛交给了水莲,吩咐道:“千万不能出差错,若不是贤妃的意外,本也不必多此一举。”
她怀疑当时给贤妃用的药量不够,才给了隗秋平能救治的机会。
水莲应下,收在了袖中。
“隗秋平倒是个有些见识的,昭贵妃竟发现了这般人才。”温昭媛面上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她的手指一下下扣在小几上,语气平静的道:“既是不能为本宫所用,也只能除去了。”
有他在,会有许多麻烦。
“将这件事告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自会斟酌着办。”
毕竟贤妃若恢复神智,供出的不仅是她和张皇后也知情下药的事。刘家已经元气大伤,若贤妃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还有先帝九皇子的那桩旧事……
等水莲离开后,温昭媛平和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很快,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
揭发皇后谋杀昭贵妃,以冯太后的狠心,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也只能“大义灭亲”。
到了那时,冯太后便只能用她。
能笑到最后的,只有她而已——
“昭贵妃不在福宁殿好生照顾大皇子,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张皇后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不满。
她才去看了大皇子,阿妧就把大皇子抱到了福宁殿,像是她要抢孩子一般。
“回娘娘的话,您前些日子跟妾身说了选秀的事,妾身特来禀告。”阿妧只作看不出她的不满,镇定自若的道:“事关后宫的体面,还请娘娘屏退服侍的人。”
事关后宫体面?
张皇后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莫非皇上要什么身份低贱的女子进宫不成?
见阿妧态度很坚持,张皇后摆了摆手,让身边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说罢。”张皇后高高在上的道。
阿妧浅浅一笑:“还请您先恕罪,选秀一事是妾身胡诌的,皇上说了自有安排,并未明示妾身。”
张皇后自觉被戏弄了,才要竖起眉毛,只听阿妧道:“若传出您谋杀贵妃的消息,这后宫的体面也就完了,您说是不是?”
她话音未落,张皇后悚然一惊,几乎拍案而起。
“昭贵妃,别仗着你得宠就在本宫这里胡闹!”她恶狠狠的瞪大了眼睛,色厉内荏道。
张皇后本就有些心虚,虽说她没有杀了阿妧的意思,却也是令阿妧不能抚养大皇子。
“让妾身猜一猜,温昭媛是怎么跟您说的?”阿妧不止一次险些在温昭媛手上吃亏,对她行事猜到了一二分。“她说让您给妾身下药,不能抚养大皇子,这药不会损伤妾身性命。”
每一次温昭媛不仅一箭双雕,在利用人时,也是格外彻底。
“大概是让妾身染上什么不能见人的疹子?还是别的病?”阿妧看到张皇后眼神的闪烁,福至心灵的脱口而出:“就如同对付宁妃一般?”
她本事猜测,张皇后眼底却闪过一抹惶恐。
在见到大公主被皇上重视后,张皇后未尝没起心思,宁妃还是昭容时便病过,按理说大公主该送给皇后抚养。
自己则是其中的意外,皇上偏生将大公主送去了琢玉宫。
后来自己被下了药产生害喜的反应、不正常的脉象,几乎没有疑问,也是温昭媛。
虽是没有证据,阿妧看到张皇后的神色,便猜到一二。
“你这是信口雌黄!”张皇后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发颤,须得紧紧攥住帕子,才能勉强压住。“本宫是皇后,由不得你这般污蔑!”
阿妧目光沉静的望着她,沉声道:“皇后娘娘,温昭媛一定没告诉您,贤妃已经恢复了神志,皇上派人医好了她。”
张皇后闻言,皱紧眉头,倒没有特别震惊的反应。
她对九皇子溺毙的内情确实不知晓,阿妧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您细细想一想,从李修容到贤妃,再到郑妃、郑采女的事,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也牵连到了您。您手中的权力,是如何一点点流失的?”
张皇后本能的不想相信阿妧,可往事历历浮现,她竟荒谬的觉得阿妧所说有几分道理。
“皇后娘娘,您就是不为了自己,也该想想张家。若您出事,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阿妧见她有所触动,道:“左右这件事您不吃亏,若您真的信任温昭媛,不妨就试一试。”
“难道本宫依了你,你就能左右皇上的决定?”张皇后冷笑一声。
阿妧浅浅一笑,“皇上不把掌宫之权交给您,妾身没办法。保住皇后的位份,这个结果您可还满意?”
张皇后神色变幻不定。
阿妧说得坦诚,比起天花乱坠的许诺,更让她动心。
“你既是提前知道了温昭媛的计划,为何戳穿,偏来提醒本宫?”张皇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
阿妧本可以利用此事,将她从皇后之位拉下来。
既是肯谈条件,这事就多半成了。
“妾身有一事还需皇后娘娘帮忙。”阿妧笑盈盈的道。
张皇后心中微凛。
这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当温昭媛知道阿妧曾去坤仪宫后,并没急着去探听消息。
第二日去给皇后请安散了后,温昭媛才旁敲侧击的问。
“昨日昭贵妃来了,说是她也劝不动皇上选秀的事。”张皇后对着温昭媛时,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一如以往带着些埋怨。“皇上才几日不去,她就自己带着大皇子追去了福宁殿!”
温昭媛见状,柔声安慰道:“娘娘您别动怒,听说从她回宫到生产后,多是有皇上陪着,这是当年郑贵妃都没有的恩宠。”
“她本就年轻些,更何况她也张狂不了几时。”
张皇后点了点头,掩去了眸中的不耐。
“你说给本宫看药性——如何了?”
温昭媛闻言,立刻让水莲将人带了进来。
只见个头不高的宫女,低着头走到离张皇后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温昭媛给水莲使了个眼色,水莲掀起了那宫女的衣袖——
她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有的竟还冒出脓尖儿,只看一眼,便有让人作呕的感觉。
“娘娘,今年花房引进了不少新品种,赶着把上好的都种在了琢玉宫周围。”温昭媛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低声道:“是在授粉上做了手脚,绝对没人能察觉出来。”
“这药粉不经您的手,保准坤仪宫查不出丁点问题来。”温昭媛轻声细语道:“杯盏妾身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等昭贵妃发作后纵然皇上派人来查,结论也只能是在路上染上了。”
若放在往日,张皇后只会觉得温昭媛贴心可用,而今日听了,她竟有了些后怕。
她人没在后宫,却早就埋下了这个钉子。
“本宫知道了,你想的很周全。”张皇后胡乱点了点头,面露疲惫之色。“你先回去罢。”
温昭媛顺从的应下。
这般无可挑剔的计划,她从开始就布局,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张皇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等过两日,自然就能分辨。
温昭媛离开后,估摸着时辰,借着去陈容华宫中的名义,走了清凉苑到福宁殿的必经之路。
果然不消片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峋往此处走来,手中撤着一朵月季花,像是在走神。
赵峋已经经过她身边,温昭媛恍然未觉,身旁的宫女抬高了声音,急促的道:“……娘娘、皇上来了!”
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赵峋,慌忙行礼道:“妾身见过皇上。”
赵峋微微蹙了眉,语气中倒有一二分关切。“若身体不舒服,尽早请太医。”
“是。”温昭媛下意识的回了话,忙改口道:“妾身没有不舒服,多谢皇上关心!”
赵峋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微微颔首,带着人离开。
温昭媛垂下眸子,这才往自己宫中走去。
阿妧带着大皇子在福宁殿已经住了六日,宫中却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这日她照例去给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皇后留下了她和温昭媛。
“李修容和贤妃都犯了错事,如今你和温昭媛,是本宫在后宫的臂膀。”张皇后命人奉上了热茶,神色亲切的道:“咱们都受到太后娘娘照拂,自然是该一心。”
“如今太后亲自开口向皇上说选秀的事,多半是能成的。”
“至于操办选秀之事,还要你们协助本宫。”
如今代管着后宫事务的是淑妃,贵太妃按照皇上的意思交给了她,而不是阿妧这个贵妃,阿妧本该和张皇后同仇敌忾。
这一切看起来就是寻常的拉拢,并没有什么异常。
“妾身怕是帮不上娘娘,皇上只让妾身安心照顾大皇子。”阿妧眉眼间闪过一抹不甘,她苦笑道:“还是让温昭媛帮您罢。”
温昭媛忙道:“贵妃娘娘不必委屈,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定会为您撑腰。”
阿妧叹了口气。
“贵妃娘娘尝尝,这是清心去火的莲子茶,只有些微苦。”温昭媛端起茶盏先喝了一口,方才笑道:“您还要照顾大皇子,断不可因这事扰乱了心绪。”
阿妧微微颔首,端起了茶盏。
可她手一滑,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撒了大半出来。
“还不快来服侍娘娘。”三人说话让宫女都退了出去,先进来的是坤仪宫的人。
幸而阿妧捏着帕子,衣角沾湿了,大半都洒在帕子上。
“不必麻烦了,替本宫洗了帕子便是。”阿妧道:“这是本宫才绣的,今儿刚用上。”
碧玺答应着去了,温昭媛给张皇后使了个眼色,让人重新替阿妧倒了杯茶。
这次琥珀进来,手中端着两碟糕点。
阿妧自然的端起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不错,虽是苦些,倒也清爽。”
自此后,阿妧和张皇后说话,温昭媛的目光则是不住的往时辰钟上撇。
药效发作需要一个时辰。
“皇后娘娘,妾身还要回去喂大皇子,就先走了。”阿妧笑盈盈的起身告辞。
等她离开后,张皇后有些不安的问道:“你的药确保没问题?”
温昭媛忙起身道:“还请娘娘放心,这药最快明日才有反应,绝对跟坤仪宫没关系。”
说着,她叫了水莲进来,收走了用过的杯碟,让张皇后再拿套新的换上。
“娘娘,这是迷药而不是毒药,用莲香做药引,您会出现幻觉,往种着莲花的方向走去。”隗秋平装扮成内侍,跟在阿妧身边道:“您的撵轿刚刚被人弄坏了。”
“在您失去神志后,力气会比往日都大,朱蕊和茉香两个,拦不住您。”
方才那帕子递出去为隗秋平,就是让他判断究竟是何种药物,做出相应的反应才不会让温昭媛起疑。
若她只能走路回去,必定会路过莲池。
往日里阿妧虽是畏水,但站在莲池边也不至于就晕过去,平日里做莲子汤,她也会亲自带人去。
“朱蕊,你会不会泅水?”阿妧压低了声音,问道。
朱蕊点了点头,道:“在行宫养好病后,奴婢悄悄跟人学了。”
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等会儿你负责救我。”阿妧声音又轻又快道。“别担心,我也会水。”
朱蕊愣了片刻,忙应了下来。
果然才出了坤仪宫大门,阿妧便被告知撵轿坏了。
正巧今日温昭媛是走路来的,阿妧又不能用皇后的,她面上虽是不悦,但想要照看大皇子,便选择走路回去。
在隗秋平的提醒下,阿妧露出失神的模样,径直往莲池边走去,也不顾身边宫女的阻拦。
朱蕊和茉香只来得及抓住阿妧的衣袖,只见她脚下一滑,竟直直的往莲池里栽去——
“贵妃娘娘——”她身边的宫女急了,跟着跳了下去。
莲池边乱成一团。
福宁殿。
温昭媛算准时机,听说阿妧落水后,便提着包袱到了福宁殿求见。
“皇上,妾身有罪!”温昭媛得到召见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赵峋皱着眉,不解的道:“你有何罪?”
温昭媛打开了包袱里裹着的杯碟,面露恐惧之色,声音发颤道:“皇后娘娘给昭贵妃下了药,这会儿怕是药效已经发作——”
她话音未落,赵峋霍然起身,拎起她的衣领,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妾身那日见到您时,偶然听到皇后娘娘说要给昭贵妃下药,只要昭贵妃死了,大皇子自然会抱到坤仪宫抚养。妾身原以为只是气话,却没想到妾身才走,皇后就让人处理杯碟。妾身好不容易拿到了这些,赶着来告诉您。”
“您快去救救昭贵妃!皇后娘娘知道昭贵妃怕水,迷药中特意用莲香做引,贵妃娘娘会落水,这是杀人于无形啊!”
温昭媛本以为她说完,皇上会立刻赶过去救昭贵妃,可已经迟了,他只能抱着冰凉的尸体——即便不死也无妨,皇后杀人的罪名可以落实。
“既是知道,你为何不先通知人去救昭贵妃,反而来告诉朕?”赵峋松开了手,神色冷淡的道:“莫非你想说皇后的人看得紧,你没机会?”
温昭媛愕然的瞪大了眼。
“本宫怎么不知自己何时给昭贵妃下过迷药——”
听到这个声音,温昭媛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愣住了。
张皇后竟从屏风后走来,她身边跟着的是昭贵妃,昭贵妃虽是换了件衣裳,丝毫看不出落水的痕迹,正含笑望着自己。
赵峋墨眸冷如冰,寒声道:“人证物证俱在,温昭媛,你嫁祸皇后,还意图谋害贵妃。即日押送宗人司,你的罪孽,朕一桩桩跟你清算!”
温昭媛才想挣扎着说话时,只见她口中被塞入了布团,防止她自戕。
她攥紧了拳头,充满了血丝的眼中掠过一抹狠毒,只要一刻不死,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当羽林卫将她带走后,张皇后愧疚的跪在了地上。
“皇上,妾身希望您给妾身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重重的磕在玉砖之上。
赵峋让崔海青扶起了她。
“你能迷途知返,很好。先回去,朕用到你自然会叫你。”
张皇后心中有些失望,面上恭敬的告退。
“皇上,您不生气妾身自作主张罢?”阿妧小心翼翼的问他。
赵峋挑了挑眉道:“昭贵妃做得极好,朕该奖赏你。”
阿妧陪着笑,给青兰使眼色,让她去抱大皇子来。
“阿妧,朕想问你件事。”赵峋看着阿妧,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你真的畏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