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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节 季心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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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渭河桥上,季心望着滚滚而去的渭水,心里百感交集。

时隔三年零八个月。

他,曾经的关中游侠巨头,名动天下的游侠巨擘,再次回归了这片生他养他的热土。

只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自函谷关北上,他的马车行驶在关中大地之上。

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去那样,一夫既行,万人景从的状况。

甚至就连过去的老兄弟们,在听说了他归来的消息后,也冷淡的很。

甚至有人连他的拜帖也不接,门房直接回复:我家主上奉命外出公干,还请季公海涵一二……

只有寥寥数人,在得到了他归来的消息后,立刻抛下一切,前来迎接。

但季心并不怪那些没来的老兄弟。

他们都有家有口,而且,如今吃着的是绣衣卫的饭。

他们不敢冒着可能得罪虎贲卫都尉,奉车都尉剧孟的危险,来与他相见。

能留一点香火情,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关中游侠界,早已一代新人换旧人。

四年前,叱咤风云的游侠们,如今,不是去了怀化淘金,就是被收编,转为绣衣卫,做起了刘氏鹰犬,而剩下的人,也都转行。

有的投军了,有的转行去参加考举然后出仕为官了,甚至还有的丢下刀剑,回家种田去了。

今日关中的游侠们,都是些十七八岁,至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就像季心年轻时一般,仗剑出入闾里,行走乡亭。

并不为什么利益或者好处,只是想要快意恩仇,显摆威风。

“兄长,这世道真是世态炎凉……”季心身边,一个前来迎接他的老兄弟愤愤不平的道:“那鸿固原杨大郎明明在家,但他的下人,却告诉俺,他外出公干……真是忘恩负义,他难道忘了,当年,他欠无盐氏十万钱,走投无路之时,跪在兄长门口,苦苦哀求之事?”

“还有那长安尚冠里的王二,也是如此……”另外一个汉子也咬着牙齿说道:“这王二当年,不过一庶民而已,兄长爱其勇武,送钱五万,宅一套,才让他有今日……”

季心抬起手,摆手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强,况且,他们也有难处……”

“兄长真是高义!”众人闻言,纷纷感动不已。

对游侠们来说,老大当然是要慷慨大方,义薄云天同时还能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的。

季心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眼前这些人,是他在关中的最后的铁杆与死忠了。

是他翻盘的保证。

现在,不比过去。

在以前,季心哪怕是曾经被朝廷通缉,不得不流亡吴国之时。

他在关中的根基也非常深厚。

这种深厚的根基,主要是他的兄长,故汉河东郡守季布的人脉与关系网。

再加上,他与袁盎、窦婴和直不疑的关系都很好。

袁盎甚至愿意将他藏在自己的马车中,带他出关。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他的大兄季布留下的人脉与关系网,现在支离破碎。

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对汉室的主和派和绥靖派猛烈打击和压制。

许多过去的主和派和绥靖派纷纷倒台。

剩下的也纷纷改换门庭,转而高唱主战。

主战派随着崛起。

这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他的大兄季布就是过去汉家主和派的中坚。

更可怕的是,舞阳侯樊市人在前年逃过一劫后,为了跪舔今上和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翻出了惠帝时的旧账,还拿他到处宣扬。

这个旧账,就是当年,匈奴冒顿单于写信侮辱和冒犯吕后,吕后因此勃然大怒,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匈奴作战计划的故事。

当时,樊市人的父亲樊哙是坚决的主战派。

樊哙甚至说: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这气场甚至镇住了整个朝堂的主和派,让陆贾刘敬都不敢非议。

此时,季心的大兄季布站出来说: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今于疮痍未療,哙又面臾,欲动摇天下。

这个事情,在过去,一直是老季家的骄傲。

让人年年吹,天天吹,****吹。

但,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

当主战派成为主流,并且获得了马邑之战的大胜刺激后。

此事就成为了老季家的阿克琉斯之踵。

樊市人就将这个故事一点点的到处拆散了跟人传播,说什么‘中国之所以受辱匈奴凡五十年,如布等之过也……’还说什么‘布等怯懦,畏夷如虎,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而很多人都非常相信樊市人鼓吹的这些东西。

许多文人墨客,甚至已经在写文章责骂他那个死去的大兄了。

有些没节操的家伙,甚至翻出了他家的舅父丁公的故事,咬定他们家就有着‘主求名,以一己之私而害天下’的传统。

更可怕的打击,来自于某个家伙的一篇文章。

那个家伙在文章里,翻出了他兄长旧年侍奉太宗时的一桩旧事当年,太宗时,御史大夫出缺,有人向太宗举荐了季布,然后太宗诏当时为河东郡守的季布回京,本意任命其为御史大夫,但谁知道,遇到了季布的政敌听说了消息,于是拼命塞黑材料,打小报告,使得季布几乎到嘴的御史大夫之职飞了。

本来这没有什么。

汉室至今近六十年,因为小报告和黑材料丢了升官机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问题却偏偏出在了当年季布不甘心,上书太宗皇帝说:臣无功窃**,待罪河东,此必有人以臣欺陛下者;然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必有人有以毁臣者。夫今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者有以窥陛下也。

这个故事向来极为生僻,不去翻石渠阁的档案不可能有人知道。

但偏偏,却被人踢爆,还到处宣扬,作为季布‘欺世盗名’的证据。

季布要不是欺世盗名,如他所自我标榜的那般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他为何要为了御史大夫之职位要挟太宗?

坊间中,如今甚至有人在说:幸亏太宗皇帝明见万里,知布之伪,不然……天下苍生何辜?

于是,他的大兄,顿时就被人从道德、人品、为人甚至官声方面,被人全盘否定。

可怜自己那位兄长,生前天下闻名,有着‘季布一诺,千金不易’的名声的大英雄,死后不过数年,尸骨未寒,却遭此诋毁!

这让季心心里有着无边的愤怒。

但他很清楚,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止有一个樊市人在这里面上跳下蹿,煽风点火,幕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人物。

那位奉车都尉剧孟,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毕竟,季心自己换位思考的话,假如他是剧孟,也肯定不会乐意看到一个与自己名声地位相同的游侠巨头来抢饭吃。

尤其是这个竞争对手,还是关中本地地头蛇,他的出生与地位,都优于自己时。

下黑脚使绊子,这都不是事!

甚至,这些手段,其实已经很君子了至少他们宣扬的基本都是事实,只是稍稍偷换了下概念而已。

要是换个没节操的家伙,在这些材料上,脑补出个季布是项羽死忠甚至匈奴奸细,也不是不可能。

话虽如此,季心心里面,对那位剧孟的感观却已经变得无限差。

依他过去的脾气,肯定要报复回来!

但……

季心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处境,不仅仅是过去的人脉全部都化作一场空。

便是过去的保护伞们,也都纷纷失事。

一直与他交好,相交莫逆,甚至称兄道弟的袁盎,被今上发配江都,虽然级别没降,甚至还升官了。

但,从九卿变成诸侯王丞相,这本身就是一种惩戒。

就如先帝放张季于淮南一般。

而曾经风光无限的另一个保护伞,窦氏外戚家族的魏其候窦婴,也因为灌夫之事被牵连,先是被冷落,连军队的事情都不许过问堂堂大将军成了泥塑的雕像。

月前,更是惨遭流放,被发配去了清河郡做郡守。

至于直不疑……

此人与自己关系虽好,但谁都清楚,直不疑就是当今天子推出来的门脸和招牌。

而且,直不疑素来爱惜羽毛,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帮助他,所以,季心也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对方,只是让下人送了张拜帖过去,表示:兄弟我回来了,但哥哥忙哥哥的就好了。

“幸好,吾还有能翻盘的底牌……”季心叹息着,张开双手,几只鸽子咕咕咕的叫着,从马车车顶上飞到他的肩膀上站立起来。

当年他逃亡吴国时,在一个乡下学到养鸽、训鸽技术,当时,他只是想着好玩,解闷。

但如今,这个当年为了解闷而学习的技术,却成为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正是因为这个技术,他能回到长安,也正是因为这个技术,他能被天子召见。

但季心很明白。

刘氏天子,向来就是,你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个宝,无所不应。

但一旦你没有用了。

就会跟垃圾一样丢掉你。

当年的韩信彭越,就是如此。

所以,仅靠这个技术,是无法长久的。

更遑论获得权力,洗白自己和自己家族身上的污点?

想要得到权力,他就必须给刘氏天子证明我的才华和能力,超出你想象。

要不断的给对方惊喜。

不然,等他这个养鸽、寻鸽技术被少府学走。

那他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在少府帮忙养鸽子的小吏。

好在……

季心摸了摸怀里的一封信。

信是他过去的知己好友,曾经天下知名的三朝老臣袁盎所写的。

信中,袁盎邀请他南下去江都广陵城。

去那里做什么呢?

探索未知的世界,为天子开疆拓土,甚至于,打通前往身毒的海上道路。

这正和季心的心思。

如今,汉家已得南越臣服。

楼船衙门甚至将舰队基地,开到了南越国的番禹,在番禹城外的海岸边,开辟了港口,虽然只是象征性的驻扎了几百人和两艘楼船。

但这也意味着,南越国东西纵横数千里的国土,尽为汉疆。

于是,汉室商人开始不断进入南越国内,通过交流,一副副在南越国内流传的地图,开始传到了汉朝。

中国士大夫们第一次开始知道,在南越之南,去日南之外,还有新的世界。

当地丛林茂密,野人无数。

但,也有着宝贝。

譬如,南越国的日南郡,就有一种能一岁两熟的稻子。

而且这种稻子产量还高!

譬如,交趾和榆林还有苍梧的山林之中,虽然看似贫瘠,但却有着一种名为甘蔗的植物,这种植物能榨取糖汁。

这些事情,季心都通过袁盎的那几封书信知晓了。

一岁两熟的稻子,能榨取糖汁的甘蔗,再加上可能存在的前往身毒的海上航道。

此三件事情,在季心心里来回打转。

“此,确实是一个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啊……”季心在心里想着。

单单是日南郡那种能一岁两熟的稻子,若能移植到中国,那么大河以东,长江以南的广大水稻种植区,就将受益无穷。

至于那些能榨取糖汁的甘蔗,则意味着财富。

而那前往身毒的海上航道,则意味着未来。

而且这三件事情,肯定都是今上所想要的。

只是……

“吾已老朽……大抵是没几年好活了……”季心沉沉叹息着。

他是季氏的幼子,他出生之时,他的大兄都已经三十而立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今年也已经将近六十岁。

“此等伟业,大抵,我也只能是打个基础,为后人计算了……”

这样想着,远处就驶来一辆官车。

一个宦官站在车头,见到季心一行,立刻高声问道:“可是季公?”

季心见了连忙收起心里的算盘,迎上前去,拜道:“正是不才!”

“陛下此刻,正在上林苑行猎,请季公随我前去面圣吧……”这宦官看了看季心肩膀上的那几只鸽子,点点头,说道:“陛下有诏,请季公将这几只鸽子一同带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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