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修下戏曲的BUG
七月初七清早,崔燮就卷了件新制的雪白直身塞到书包底下,乘牛车去上学。临行时忽又想起冰窖里藏着许多一直没用过的青草味香水,稍清淡些,像是男人用的香,便去拿了一瓶。
拿了也不立刻就涂上,怕叫满院蒸花的香气染了,只用布厚厚地包住瓶子,夹在那卷新衣裳里。
这一天白天是居安斋宣传兼投票大会,他坐在学斋里都有点心神不宁,总想着那边办得如何。幸而初七是背书的日子,他的经书章句又背得牢牢的,闭着眼也能一字不错地背出来,并没劳教官当场拉下去打。
也不只他一个人分心,不少同窗上课时都有些晕陶陶的,倒是课间逼问他怎么投票时格外精神。
崔燮看看天色,估计五美的扮演者正在唱曲儿拉票。他却怕同窗们上课分心,不敢告诉他们,只说:“天黑之后才是最精彩的,咱们错过的其实也不多。”
因这场第一美人大选的计票时间在晚上,必定是过了宵禁的,他们索性包了城外一位姓黄的商人家的园子。几亩地的大园林足够人随意折腾,还有几处轩敞的院子供他们搭彩棚和高台表演,园里自建着客房,可供评委们和参与晚会的真爱粉过夜。
只晚上要在城外住一宿,明天早上开了城门再回来,也不耽搁人上工上学。
同窗们心里有了盼头,暂时放过了他,又陷入了对晚上大选的想象。崔燮同样在期盼中过了一上午,中午便去向助教请了假。谢助教十分爽快地应道:“今日是七夕佳节,你是要陪伴家人吧?只管去,我又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老学究。”
唉,也不是什么佳人……他们现在就还当普通朋友处着呢……
崔燮自己心思不正,把助教好好儿的话都解歪了。直到听见他说“我今儿也得早些回去陪老母幼弟”,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教官问的是他要不要回去陪家人。
若是他思想再纯洁一点儿,就不至于想成这个了……崔燮惭愧地低下头,一口吞了个虾仁烧麦。
这一天过的,竟似度日如年般艰难。
好容易敲了散堂的铜钹,二十七名要去当评委的同窗便即收拾了东西,流水地往讲诵簿上签了字,簇拥着崔燮就往外走。
诚义堂外,他们从率性堂请来的七位才子也在那里等着了。
举子们比生员还爱风流,都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也有些腼腆的,觉着参加这种带些风月性质的大会不好,还左右看了看先生在不在。不过这种也是假羞涩,真正不好意思的下学就回家了,都不跟他们看选美的去。
有人问道:“多谢崔案首相邀,我们也写了诗投票的,这也可以评诗么?”
崔燮说:“也是可以的,但那诗是要几位评审同时给分的,最高打十分,最低打一分。题诗的算作专家票,分数与普通读者的票数不同时计,他们斋里另有一套算法。”
他简单解释了评分规则:专家票每首诗的平均分除以十算票数。而正式评分前还有一次淘汰,请这些监生们共同动手,先挑出那些胡乱拼凑、错讹过多、诗不成诗的,剿袭古人的,文不对题的……都算作废票,不计入票数。
最后算票数时,专家票占30%权重,观众投票占70%,合起来才是总票数——套卡的价格毕竟是比书便宜,算票时也不能跟那贵价的相齐平。
当然,他策划里是这么计票的,跟这些九章算术都懒得学的同窗却便不解释权重、比例之类,只单说了说评分规则。
虽然麻烦了些,不过这些监生都是为凑热闹来的,听说不只用才子,连自己这些捱贡上来的老酸儒也能评分,心里都更兴奋。那位小费解元的叔父还特地问了一句:“我家子充既然也能充作评委,崔案首可与我们同做评判么?”
崔燮笑道:“我不大会作诗,也不擅评,可不敢耽搁了人家的正事。那里若忙起来恐怕没空吃饭了,不如各位朋友先同我找个地方用了晚膳……”
张斋长立刻说:“我家妻儿先就去那里等我了,我得趁着天亮接她们回城。我也不用吃东西,他们应当会为我备下。”
一名脾气直些的举人也说:“要吃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咱们都是奔着大会去的,赶紧去那里才是正经!”
崔燮道:“那居安斋的少东倒也叫人准备了些吃的,园外也该有小贩叫卖,各位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赶紧去吧,他们都等了一白天了!
监生们跟学正请这一晚上假也不容易,为的就是赶紧去看美人评选,谁有心思想着吃什么饭呢。三十几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登上崔家人雇来的六辆大车,朝城外黄家的静和园驶去。
还没到那园子,远远地就听见鼓角声从风中送来。还正是太阳高挂的时候,静和园门外就已挂满了印有三国人物的六角宫灯:有美人灯、英雄灯、帝王灯、奔马灯、楼台灯、走马灯……
门口更立着五位美人的等身描图,正是居安斋柜里挂的那几张,如今却是大大方方地贴在门口任人观赏。而要进那园子的人,只消拿出可当选票的封皮、画笺让门口的伙计验一验便可,不收任何费用。
崔燮连票都不带,他是刷脸的。
排着队等待进园子的粉丝看他下来说了几句话,便要带几辆大车进去,忍不住嚷闹起来:“怎么他能先进去?他不就是个穷酸书生吗,我是都督佥事府王家的人,替主人家来排队的,凭什么不许我们先进!”
一时排队的人多有怨言。
都是花了钱的,凭什么他们得辛辛苦苦在这儿排着长队,那个书生下来说几句话,就能带着几大车的人先进?
县里请来的老皂役和当地里甲维持秩序,将他们客客气气地劝住,两个检票的伙计陪着笑说:“那些是从国学请来评诗的评委,不是客人。咱们晚上除了要评三国第一美人儿,还要评第一美人诗呢。这评诗的人进不去,一晚上评不出诗作高下,不得少个热闹看了?”
还要当众评诗?不是当票投进去一计数就算了?
这可是风雅的热闹。那些题了诗的书生们先就不闹了,只是不大放心他们的学问,拐弯抹角儿地问那些评委是什么人。不投诗笺票的却不耐烦地说:“那诗有什么好的,之乎者也的,谁听的懂啊。”
伙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诗可不是单念着听的,还要请人配了曲子清唱,岂有没意思的道理?”
念诗没意思,听曲儿哪能没意思?这两天可有好几处戏曲班子、妓·女家都说受了他家的请,要给他家站台、唱曲子,说的都还似十分荣耀的,这又如何叫他们这些常往来的客人不对这场大会暗生兴趣?
何况从这园子外围就能看的画上佳人,听的风中清曲,都是寻常少见的。就是不在意谁是那画里第一美人儿的,也叫这场热闹勾得愿意花些银子来看看。
待排队进了园子,热闹就更多了。
园子里花木茏葱,沿路安排了许多家小吃摊子,冷的浆水、奶茶、蒸烤点心、冰碗、鲜果、酥酪、油酥泡螺,热的有汤面、馒头、烧饼、蒸饺儿、羊杂汤……家家都用大桶盛着净水,家什洗得闪闪发亮,脏水也有专人提走,连地面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叫人累了就能歇下。
还有雇来的当地觅汉穿梭人群间,提着小篮送凉水,凡是进来的客人都白给一竹筒井水镇得凉凉的栀子、茉莉糖水,免得他们转的口渴。
四面花圃里开着当季的鲜花,间植其间的树木上都缠着细绳,高高挂着灯笼。花圃间大片的空场里搭了四座彩棚,棚上糊着彩纸丝帛装饰,里面建成个小小的展馆,每个展馆里各写一位美人的故事,唯有江东二乔共占一座展馆。
展馆外有人卖貂蝉吃过的酥酪,甄氏睡过的玉石凉枕,二乔爱用的栀子子花香皂,孙夫人带过的排草梳……买东西就送编得精致的小提篮,叫客人不致于两手拿不下。
进了彩棚展馆里,更跟进了现代的纪念馆一样:进门先见着一墙的大头像、半身像、单人像,画像旁张挂着写有她们故事的传说大幅字纸。棚子中央摆着小杌,杌上用漆盘托着和这些传说中美人相关的物品——当然不是外头那种纪念品,而是精致的三国故事磁瓶、画像、铜塑、木雕。
每个画棚里还请的一两个女妓或小唱,坐在高台上,敲着牙板、拨着琵琶,给来参观的客人讲这些佳人和她们背后男人的传说故事。
女客和孩子则又单设了一个院子,房里贴画了五位佳人画像,请了女先儿讲书。出入服侍的都是当地雇的民妇,吃用也由妇人送进来,女客们虽不能跟男客一般逛满四个展馆进来,也能待的舒舒服服的。
从彩棚里参观过来,园子中央又有个主人家搭的戏台子,从上午起就有戏班子装扮起来唱三国的套曲。
貂蝉有《锦云堂暗定连环计》《董卓戏貂蝉》《关大王月下斩貂蝉》,小乔有《周公瑾得志娶小乔》《东吴小乔哭周瑜》,甄氏有戏曲《甄皇后》,都是成本的戏。孙夫人在《两军师隔江斗计》里却只露了一小面,和刘备有段洞房戏,剩下大乔更是没戏唱到她。可若就三家连环唱戏,剩下两家不露面,到投票时必是一边倒地投票,竞争不够激烈。
崔燮充分发挥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精神,早在评比的大方略后就叫计掌柜派人找了几个话本的书生和戏班子老板,叫他们照曲改词,把《两军师隔江斗计》里诸葛、周瑜斗计的戏份删了不少,添上《王璨登楼》的部分情节,加了个东吴太后解说对刘备的期许,把孙尚香嫁给刘备的大团圆戏;又把《周瑜得志娶小乔》改成了《孙策得志娶大乔》。
戏曲内容不提,至少演这几位美人儿的旦角都是按他图上画的装扮,一眼就能看出与画中哪位佳人对应。上台时还用螺黛画了浓浓的外眼线,两颊涂朱,显出明眉大眼,粉嫩肌肤,远看着都似画儿中人般明艳。
有这么美貌的演员在,客人都能原谅他们曲词的敷衍了。
唱曲声远远传到评委所在的房子里,听得那些监生们心痒痒的,手里拿着诗,心却已飘到了歌台,连冰凉的奶茶都唤不回他们的心神。
一名正提笔往诗上画竖的监生叹道:“还是秀峰兄有远见,竟把妻儿接来了,进门可不就要去看望妻子,不用看这些歪诗了?”
另一人却读到了首好的,不赞成地说:“淘尽黄沙始见金,咱们今晚若能评出首好的三国诗,岂不也能成就一桩美事,比看什么美人儿更用意思。”
海选老师最辛苦,崔燮这个看了多少年选秀节目的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打眼色叫崔启准备吃的。
崔启立刻退出去,叫侍者端来时新果子、腌腊鱼肉、酥炸的麻雀给评委们开胃。却不敢叫他们喝蒸的烧酒,只给了些低度黄酒、果酒,又一叠声地要人去烧正菜,叫他们吃饱了再评。
众监生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了,谢了他一声,他便伶俐地说:“这时候外头游人多,到处都在排队,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如相公人们先吃些东西,再晚点儿有许多客人就要回城了,小的再带相公们清清净净地去园子里转。”
他年纪又小,脸长得又圆团团的讨喜,倒有几个年长的监生替他可惜:“这么个聪明孩子倒宜读书呢,做买卖可惜了的。”
崔启微笑着听了这些,并不说什么,只替他们斟酒布菜。崔燮叫他坐下来喝杯酒,也是把他引荐向这些监生,他就乖乖地敬酒,叫了一串叔伯。
正喝得畅快,张斋长忽从园子里过来向他们辞行了。
众生要出门相送,张峦进来喝了两杯,客气地说:“我家女眷还在外头,不能久坐,须得赶在宵禁前接她们回家。各位同窗也别跟我客气,我只跟你们借一借崔和衷这半个主人,替我们一家引路。”
崔燮也不好推辞,随着朝众人拱了拱手:“那我就先送张斋长回去了,各位兄长只管放宽心与崔少东说话,他并不是个俗人。我不久便回来相陪诸位。”
监生们道:“正是,我们也等着你领我们看那些彩棚,你紧着些回来!”
崔燮实际上也不认得园子里的路,出门看见有送水的在,便拦住他引路。张斋长却摆了摆手,叫那人离开:“不用他,我已转着这园子的路了。特地叫你出来倒是为了叫我夫人夸你一句——这园子里竟叫他们布置的这样森严!我还以为你只是在院里搭些彩棚供女眷们坐着看呢。”
张夫人就在不远处静立着看着他们。她身边拖着二子一女,带着个衣着素净的妈妈和几个小丫头。女眷头上都戴着面幕,看不出容貌;两个男孩儿倒是露着脸,大的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小的还只八、九岁,长得都有些像张斋长,白嫩嫩的倒是挺好看。
听到张峦的话,张夫人也上前一步,福了福身温柔地说:“今日园会多谢崔公子招待了。”
崔燮连忙还了一礼:“也没我什么事,我不过是打了声招呼,不敢当嫂夫人大礼。那居安斋虽是我家从前用过的人开的,但他们办这事也都是他们的巧思,我一个没出过门的书生懂的什么?我今日也是头一次在台下看戏呢……”
惭愧,他以前都是隔着电视看的。
张峦笑了笑:“谦虚什么,反正是你家使出来的人,别人家的仆人怎么弄不成这样?我都转了一遍,你这园子里真样样新鲜,若哪天休沐时也能弄就好了。”
那就得等明年了。他倒是有个计划,等《六才子批三国》出完了,再办一次三国主题园游会。
他一时没答话,张峦也不等着他答话,只叫三个孩子:“这位是父亲的同窗,咱们河北的小三元崔案首,快来见过崔案首!”
那大女儿微微福身,低低叫了声“崔案首”,两个男孩也是读了书的人,知道礼仪,举起手来拜了一拜。
崔燮忙还了半礼,从身上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可给人的东西,便道:“我与张兄情同手足,原本该给令郎、令爱些礼物的。只是现下身上没有东西,只好拿这园子里有的凑数了。”
他朝守在房门口的小厮转去,招手叫他过来说话。他身边的廊下正开着几株盆栽的夹竹桃,花瓣雪白淡雅,清瘦可怜。他招手叫那小厮的时候,花枝就伸到手边极近处,几乎叫衣袖拂着。
就在挥手时,他忽觉脖子后肉皮微紧,仿佛有什么人在身后偷窥他似的,便下意识转身看去,衣袖带风,袖口和长袍下摆兜带起一道利落的弧线,从空中缓缓跌落下。
不远处那枝夹竹桃受风力一激,颤颤地掉下一瓣白花,落在他深蓝的监生袍袖上,又缓缓滑落到地上。
花瓣一触即落,和方才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一般,轻飘飘地消失了。
他回过头只见张斋长一家都在看他,眼中似有关切之意。可这家人都是文人仕女,又怎么能盯得他神经紧张?
他摇了摇头,歉然道:“忽然觉着颈后有东西落上,动作大了些。张斋长,嫂夫人,你们带着令郎、令千金出去时,就从门外卖书的人那儿拿两套新书和画笺回去吧。他们家也是送我的,你们不要客气。”
张斋长笑道:“这是人家的书,你倒拿着借花献佛了。这我可不认,哪怕是你亲手写的仿书也比这个强吧?罢了,今日你送不出礼物,我却能送你一个,我说好了要替你寻的女先生——”
他指了指队中衣装素淡的妇人:“宋先生要先看你这个主人家一眼,才肯去教令妹,拙荆便带她来了。”
崔燮朝她点点头,叫了声:“宋先生。”
宋先生福了福身,冷清地说:“听说今日园会是贵府旧人办的,小女于此已领略了贵府办事、管束下人的规模,再看了公子的人物,更能看出令妹的品性。若公子不弃,我明日便去贵府。”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写到晚上两个人约会啊,可就是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