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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 2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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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内阁大臣上疏致仕,没有不叫皇帝留个两三回的。万、刘、尹三位首辅揣着小心思试探着上了一回书,新天子当即下诏优抚,不许他们辞官。

刘次辅的心定了。

只要皇上这一次不许他辞官,他就绝不会再上书第二回,死活也要在中枢拖着,占着这天下最高的权位。中枢这几十年间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哪个不是自己熬不住请辞的?只要他把持得住,死活不走,底下那些人再看他不顺眼又有什么用?

他刘棉花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

刘次辅那副悠然气度,也给万、尹两位阁老吃了记定心丸。二人拿自己跟他对比,一个觉着自己会写小说、能搏圣心,一个觉着自己比首辅年轻、与先皇恩情更重,怎么想都比他这个靠关系和脸皮混上来的有资历,应当还能再在内阁安稳坐上几年。

而且这位少年天子似乎并不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反而爱用老臣,刚登基便下旨诏先皇时用过的怀恩太监与马文升、王恕两位老臣回朝。他们俩也是先皇用惯了的老人,还都刘次辅年长许多,想必新皇也肯留用他们……吧?

两位阁老明知他们俩的名声与实绩跟那两位被成化帝逐出中枢的铮臣不大好比,可身在朝中最高位上,谁舍得遽去!

且熬一日是一日。

三位阁老为了给新皇留下好印象,立刻叫人上表奏请追封天子生母恭恪庄僖淑妃为圣母皇太后。

万贵妃仅存的弟弟万喜也被下了诏狱。

万首辅不顾当年联宗之谊,更不顾爱妾与万家的亲戚情份,叫外生亲往谢家递话,要谢镇抚好好审问万喜。万家兄弟这些年贪受贿赂、强占皇庄的累累罪行都要问清楚,还有当初李东阳上疏弹劾他们借给太子选妃之机强占良家女的事,也得重查!

得像那个鱼台县丞奏疏中说的一样,申“先母后之旧痛”,给新后一个出气的对象——当然,绝不能连累到他万首辅分毫。

谢镇抚当着他的面极痛快地应了,转天到了镇抚司,便将万家送来的东西封存起来,说的话也记入卷宗。

审万喜是一定要审,他却不肯替万首辅瞒下什么,更不会如万阁老的意,把他清清白白地摘出来。锦衣卫是天子近侍,只奉天子一人之命办差,怎么能为了大臣的权势金银折腰?

别的那些指挥使、佥事、镇抚使怎么办事的他不管,他却是话本里传唱的谢青天,值得崔翰林敬慕的正人君子,行事不能负了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

万首辅之意,他也毫无保留地、亲口告诉了万喜:“万首辅之意,怕是不想再叫大人走出这镇抚司诏狱了。然当初两位万大人做指挥时,瑛与锦衣卫上下何人不曾受过大人恩惠?今日谢瑛虽不能救大人出去,却也不能叫大人无知无觉地受了别人陷害。”

万喜听得心中瑟瑟,泪都下来了,抓着谢瑛的手说:“万安这是要我的命!这是要我们万家的命啊!这不是他当初求着我们联宗的时候了!”

他也不是姐姐万贵妃那样勇毅的人,除了恸哭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叨念着如何羡慕兄长能死在姐姐和先帝之前,不用受这份苦。

谢瑛是来诱供来的,不是来听他怀念被人戴绿帽子气死的兄长的,忍不住打断他说:“大人欲束手就死么?当今天子宽和温厚,对先皇宠任的僧道也不过就是革职送回原籍,并不重罚。内中还没有要大人命的旨意,只要大人肯将当年贪占的财物、地产退回,未必没有离开诏狱的机会!”

万喜顿时不再回忆兄长了,充满期待地看着谢瑛问:“果然如此?吾弟不可诳我!”

谢瑛叹道:“大人曾为锦衣卫指挥使,天子将大人送到诏狱,而非交给那些擅加罪名的文臣,岂不正有从轻发落之意?”

虽然天子将万喜发到镇抚司其实是因为他们镇抚司是专理重案的地方。不过他说得恳切,万喜这些日子又饱尝惊恐,还被万阁老出卖陷害,此时到宁愿相信他的话,迫不及待地交待了自己收过多少贿赂、强占哪处田庄、与朝中大臣的往来……

还交待了万阁老与洗鸟御史倪进贤之间的肮脏关系,其及曾给先皇上洗鸟药以搏宠的丑行。

他信誓旦旦地说:“万安擅进此类秽物,皇贵妃娘娘与中官皆深知之!”

当朝首辅竟干出这等事来,饶谢瑛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镇抚使,都吃惊得失神了一会儿。

这种事……他都不好意思往奏疏里写啊!写出来叫人看见了,先皇的名声还要么!他不得已,只能在奏章中含糊写了阁老万安进献越礼之物,请天子在宫中彻查。

他上书之际,适逢御史姜洪、汤鼐、庶吉士邹智连番弹劾万安贪受贿赂、任用私人、命考试官作弊,将其子孙侄甥都取为进士等重罪。天子早看这位首辅立身不正,正要借着御史的弹章罢斥万安,谢瑛这封奏折来的就恰是时候。

万阁老自从当年认了万贵妃为姑母,两家常有银钱往来,万喜家中有账簿,将万安送来的金银、宝物、田产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天子需要的证据。唯有那个“越礼之物”写得含含糊糊,叫人看着都不像是案卷里该有的文字。

不过旧日万家势大,朝中大臣多多少少也得对万家低头,真查起来也没几个老臣能清白到底。

天子并不愿将弄出一桩株连整个朝堂的大案,拿着万家查抄出来的帐簿看了许久,终究只简简单单地批了一句:“令其辞退所赐庄田,放归所扣良家子,将不义之财交至户部,有隐瞒者由户部追究。”

至于万贵妃,人已过去了,事也过去了,未有因出嫁女过犯而牵连兄弟的。而万首辅这边,既然不以因与万贵妃来往的事罪人,就用别的罪名——且看看他往宫里献的是什么东西吧。

天子召来近年在御前最得宠的覃、高二位太监,问他们可曾见万阁老进上什么东西。

二人揣摩新皇的心意,是不想再留用前朝这位纸糊阁老了,便都无顾忌地把当初万阁老曾经进上洗鸟药,还被先皇申斥过一次的事说了。

新天子才十八岁冲龄,后宫只有一位元妃张娘娘,从没听过这样污秽之事,乍听说首辅竟能往宫里送洗鸟药,脸色都青了。刚从凤阳调回来的怀恩太监也眉头紧竖,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种东西怎么能直喇喇地说出来污秽圣听?皇上还这么年轻,婉转一点儿啊!

覃昌、高亮二人正值改朝换代之际,生怕自己这个前朝太监给换下去呢,自是皇上要听什么就竭尽所能地说什么,哪儿还婉转得起来?

不只不婉转,说完了洗鸟药还怕自己说得不全面,搜肠刮肚地回忆着皇上和万阁老之间背人的联系……

“还有奏折!”高公公终是比覃公公年轻几岁,早一步想起了先帝看奏章时,总要亲自看万阁老进上的奏章,有时甚至不许他们司礼监太监看,那奏章中必有蹊跷!

“覃公公,你怎么看?”

高公公不知不觉用出了侄儿新送上的连环画里的台词。太子不看闲书、怀恩总管又是刚从凤阳回来的,没这个意识,倒是覃公公与他同道中人,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谢大人说得是……”

覃、高二公公在空中对了个眼神,才意识到两人竟是书友。不过覃公公立刻醒悟到自己的台词说得不合时宜,连忙补了一句:“是该彻察万首辅送进宫的一应物什。”

他们在太子面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翻遍宪宗遗物,终于在一座小柜子里找出了封存多年的首辅奏章。

连载的那种。

二人双手托着奏章敬上,怀恩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甚至想阻止天子亲阅。然而小天子朝他摇了摇头,毅然接过了父亲尘封的隐私文书,打开来看了一眼。

简直不忍细观!

天子才翻了几本,就看了满眼的“夜御二女”“不胜云·雨”……奏折下方还大大方方地写着“臣安进”三个字。

三位太监都想不到堂堂当朝首辅能在奏章中夹带这种东西,恨不能赶紧把这些奏章一把火烧了,挽回先皇的声誉。新天子更是眼色沉沉如夜,满面阴云欲雨,将奏折摔在桌上,回头吩咐怀恩:“伴伴替朕传旨,叫万首辅上疏请致仕吧。”

怀恩亲自到万首辅府上宣旨,将他的牙牌摘下来摔在地上,终于逼得首辅大人知道了天子的决心。他悲辛无限地写了第二封乞致仕疏,天子连做面子挽留一下都不肯,当即许他致仕,叫人连夜送他出京。

刘、尹二阁老留在中枢,没亲自去送他,却也听下人说了万阁老离京时一步一回顾的依恋情态。

尹学士感触尤其深,摸着自己冰冷的胸膛低声喃喃:“我前些日子查过崔燮家事。他家仆人当众欺辱他,在迁安下了狱;他的继母因害他,被发配到了福建;首辅大人因断了他的婚姻,蒙羞致仕……下一个怕就该轮到我了……”

这人实在太可怕了,难不成就没人治得了他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妨害人吗?尹学士抓着刘次辅放在桌上的手,悲愤地问道:“博野兄就没法子除去这个崔燮吗?难道我等在阁中还要提心吊胆,被他压制一辈子的命数?”

刘吉安慰了他许久,待他离开后才捋着胡须摇头笑道:“我为何要对付崔燮?我从前既不曾动什么打压他的心思,更没动过断他的祭祀,他自然不会妨克我。不仅没妨克,反倒给了我不少方便……若不是他,我要熬到首辅之位,还不知要多花多少年呢。”

这么个有神异的人,只要交好了他自己就能得好处的,何必一定要打压他?倒不如给他些仕途便利,换他的气数,互惠互利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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